民主的敵人
土耳其的政變還好失敗了，爾多宛(Erdogan)再怎麼討人厭也是民主程序下選出來的領導人，反對黨再不喜歡他，也還是希望民主這制度繼續下去。好比下棋，有輸有贏，但如果來了個傢伙，不高興就把盤給翻，以後誰還下棋？軍人如果這次得逞了，以後在土耳其誰還相信選舉？
沒有經過文明洗禮的軍人一向是民主的敵人，好比日本。明治維新後，明明日本就要走向歐洲的君主立憲式的代議民主，變成現代國家，但軍部這些仍保有封建意識的統治階級，怎麼也不願意把權力真正放給民選政治人物，因而逼迫日本走上軍國主義之路，終在二戰後讓美國給閹割，民主才算穩固。
話說我一向認為全世界歷史上只有明治的日本和凱末爾的土耳其，是真正在面臨民族存亡之際，由上到下，把自己民族改頭換面，而獲得新生。日本改服色、曆法、政經軍制度，都是政府令下，馬上發生。鄂圖曼帝國在一戰中站錯邊，即將被協約國把帝國肢解時，凱末爾將軍的青年土耳其軍團，一肩挑起救國大任，維持了現代土耳其的版圖，也從上到下改變了土耳其。因為見識到伊斯蘭的落伍，凱末爾強迫土耳其世俗化，比如說進公家機關等公共場所，婦女不得包頭巾，徹底把伊斯蘭和政治切開。他還把阿拉伯化的土耳其語，硬生生地套上羅馬字，要和西方接軌。諸如此類改革，從頭到腳把落後的鄂圖曼改成現代的土耳其。
延續凱末爾精神的土耳其軍人，成為捍衛世俗價值的守護者，對抗還是信奉伊斯蘭的廣大民眾。但抵抗伊斯蘭勢力，維持凱末爾精神，也成為軍方拿來阻礙民主發展的盾牌。歷史上很少見到掌權的軍人，乖乖地把權力放給民主派，這是很自然的人性。台灣、南韓、菲律賓的民主化過程裡，軍方如果不是有美國直接或是間接的壓制，民主改革也不見得會順利。緬甸最近的發展，到是一個有意思的例外。
沒有外在的力量支持，不管是什麼「之春」，民主改革失敗的機會還是比較大。和爾多宛一樣靠穆斯林支持，在埃及靠民主一人一票選上總統的莫西，現在還被軍人關在監牢裡。爾多宛的策略和運氣，相形之下，都強多了。十多年來，爾多宛先和主張伊斯蘭改革的Gulen合作，清洗掉一批軍人和法官，接著再和Gulen翻臉，以掃除Gulen為名，再肅清另一批軍人。政變要靠團體力量，如果土耳其的軍人，已經多數是爾多宛任命，政變要找得到人糾團就變得不容易，還要時時預防被偵破，難度更增。這是爾多宛在火中取栗的驚人技巧，而在今天得以大獲全勝，我們可以很確定的說，軍人政變在土耳其已經是過去式了。
回頭看看中國。軍方政變的機會大嗎？我不覺得解放軍有能力政變推翻習近平。毛澤東的「黨指揮槍」是經過幾十年的實作，解放軍長期輪調，不會讓地方軍閥有機會生成，江澤民強迫軍隊收掉生意，又把財源控制在中央手裡。沒錢沒人，解放軍拿什麼叛變？但如果共產黨內生變，民主派倒是可能結合已經國家化的軍隊，把獨裁者推倒。會有這麼一天嗎？誰也不知道。
民主可以說是人類歷史上最了不起的發明，但在2016年面臨諸多考驗，先是美國來了個川普，再是歐洲難民危機加上不斷的恐怖攻擊，然後英國脫歐公投，都讓越來越多的人懷疑民主。還好土耳其挺了下來，算是戰勝軍隊這長久以來的民主敵人。但是爾多宛也不見得是什麼好東西，因為他越來越像民主的另一個敵人，法西斯獨裁者。
怎能不讓人感嘆，民主之路竟如此艱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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